[原创】我的同龄人（51）红太阳照亮了碱厂堡（下）

老雷

听完了小男孩精彩的演讲，随后我们又参观了几家，情况也是大同小异。天很快就黑了，大家总算完成了参观任务，心情感到轻松，同时又隐隐约约地感到沉重。
晚餐比较丰盛，38人分成4桌，几乎沾满了整个饭厅。饭厅中间摆着两个一人多高的火炉，烟囱直通窗外，炉火烧得通红，饭菜热气腾腾。刘德明给各桌都配备了名叫“小烧”的白酒，每桌还有一瓶沈阳产的正宗的“老龙口”。桌上最好的菜恐怕是猪肉炖粉条了和‘四喜丸子’，主食是大米干饭，大家吃的十分开心。酒席过半，陪酒的大队干部就执意离去，因为当地习惯天黑就得睡觉，况且明天他们还要招待更大的参观队伍。服务员很快也被刘队长打发休息去了，只等着饭后再来收拾餐桌碗筷。
* B8 k2 \- F  i; ]6 p, @服务员走后，大家反而感到无比的轻松！两天的紧张情绪，一下子释放出来，我们边喝边聊。刘队长叫我们谈谈参观体会，大家七嘴八舌，此时突然有一个从北京招来的徒工，外号叫“傻六”的青年晃晃悠悠地站起来，口吐白末，醉熏熏地说：
$ Z; Y: ~7 g, u+ r5 c! c% t2 w3 P* B& @“红，红，红太阳照亮了碱厂堡，我，我，我还见到比他们还厉害的呢！”
“什么，什么？”大家都惊呆了，“给咱讲讲！”已经喝得八成醉的刘德明也敦促说。
这时傻六也学着下午的小男孩的样子，先是站得笔直，不过他就是站不稳，摇摇晃晃。然后他也掏掏衣兜，左翻翻，右找找，不过什么也没掏出来，只好挥挥右手说道：
+ z5 l1 \; r# \“我，我，我叫曹仓虎，今年9周岁……”
“什么，什么？你再说说，你叫什么？你怎么今年才9周岁？”大家立刻七嘴八舌，打断他的话。这时傻六才有所醒悟，急忙纠正：
“不，不，不，我叫江利仁，外号‘傻六’，今，今，今年22岁！20来岁的大小伙子开始知道臭美了！话说有一天我进了理发店，我的头发实在太，太，长了！”
傻六喝了一口水接着说：
4 |3 O( E' G& Q# K7 j- m& z1 f, m“我，我，我一进理发店，就一屁股坐在椅子上。理发员问我要理什么样的发型？当时我心目中就，就羡慕于洋（那个时代的电影演员）的大背头，波浪起伏！可是喝了点酒，就是说不出来！”
  l# m' P/ c7 e4 d“后来呢？”大家着急地问。
: a" \0 k$ I: x3 E+ P7 x“后来我看到理发店里的宣传画，波涛汹涌的大海上一艘轮船乘风破浪，上面还写着：
‘大海航行靠舵手，万物生长靠太阳，干革命靠的是毛泽东思想！’
) b# R( _1 l% j- [  s0 Q8 v5 S  @0 [理发员一个劲地问我理什么发型，我一着急就说，您就，就给我理一个‘大海航行靠舵手’吧！同时我还用右手在自己的脑袋上比划了一下波浪的形式。诸位猜猜看，那理发员到底给我理个什么头？”
" d% `* ~9 G7 R“什么头？”大家早已放下手中的筷子，着急地问。
. Q( }8 \0 w( x$ [: V* W* W“他竟然给我剃了一个大光头，而且还用刮脸刀刮得锃光瓦亮！”
; _8 l( R1 ~: @" _8 y8 `“这是为什么呀？”我们好奇地问。
“是啊，我找他理论，可是他说，我这比你的‘大海航行靠舵手’还厉害啊！”
- `5 E3 @3 X- Y" B“为什么呀？”我们问。
3 o1 D. n2 H  q5 U* d- I那理发员胡撸胡撸我的秃头得意地说：
' |) {3 }$ B$ u: o“我这叫作‘毛泽东思想照亮全球’！”
) g1 J3 E0 T; n9 h  a, o“哈，哈，哈……”
' F+ J3 e2 l$ f  h! ^4 S5 L一下子大家被逗得捧腹大笑，前仰后合。不少筷子也被扔了一地，眼泪也笑出来了！
$ v* A" O# r" B& M“不对，不对！”刘德明突然擦擦眼角的眼泪，渐渐收起了笑容，“咕东”又灌了一口白酒，才晃晃悠悠地站起来，又是操着浓重的四川口音说：
3 x3 U& O. k7 _0 X; ~( s% T“小江子！你，你，你还年轻，你没吃过亏啊！毛泽东思想是严肃的事，这种笑话关起门来讲，出去可不能乱说有呦！”
然后队长又满脸通红地环视大家，用手指指我们的脑袋说：
# b- v- V: m: J0 K& {" ?$ a4 s“你，你，你们给我听着！你们脑子里要时时刻刻有这样一个概念：现在可是XX党统治啊！”
刹那间饭厅里变得鸦雀无声，刚才的欢歌笑语已经荡然无存。我们只感到头皮一阵阵发麻，后背好像冒出一股子凉气！
3 r+ f+ g0 V! C……
  }  b) c+ B! j6 y  o4 b“喝酒，喝酒！大家别愣着啊！”还是向导打破僵局，站起来劝酒。
“是啊！大家楞着干什么？今天我们要喝个痛快！明天还要走100里路呢！”刘德明又重新满脸堆笑，端着酒瓶子东倒西歪地各桌敬酒！
“是啊，那刘队长你就给我们讲个笑话呗！”不知是谁“将了队长一军”。
2 e0 g) z( a  X" X6 m“好啊，刘队长，您学问大，见识广，就给我们讲一个笑话呗！”大家又兴奋起来，刚才的“恐惧”感似乎又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此时的刘德明双眼放出光芒，一屁股坐在椅子上。他满脸通红，眼珠在眼眶里来回乱转，仿佛要挽回刚才的尴尬局面，最后痛快地说：
7 o6 N$ a% x) Y$ V& G: ]& A“好吧！我就给你们讲个笑话！”
“呱呱呱…”大家不由得鼓起掌来，气氛重新活跃起来。
4 o! P& q) o0 [- Y- y7 D“话说从前有个姓王的老财主……”
1 [  S; U3 ~& r# k5 m1 |刘德明边说边打着手势，示意大家坐好。随着掌声停止，饭厅安静下来，刘队长又开始用四川口音讲起故事：
, h9 Q: I+ o" G4 C" Z0 W  ~* v3 x话说从前有个姓王的老财主，过年时想考考三个女婿，他就在茶余饭后随手从书桌上拿起一个算盘噼里啪啦地拨了一把，然后高高举过头顶说：
: M4 E# H. n  Y2 a: B“老朽用这把算盘算出：收回钱的数目大；借出去钱的数目小，只有我老王能用，别人不能用。”
然后他用眼瞟了一下女婿们又说：“你们用这房间的物品，仿照我这话的格式再编一句！”
0 R3 M. `1 B  {9 S: y- D他先看看大女婿，那大女婿也不含糊，一眼就看到墙上挂着的雨伞就高声说道：
9 F4 O3 X  k: W. V6 e( k“岳父大人的雨伞，张开了变大；收起来变小，岳父大人能用，别人不能用。”
“不错！”老丈人满意地点点头。
轮到二女婿，他抓耳挠腮，突然看到床上的被子高声说道：
/ M9 ^1 I$ R5 P$ B  r$ h“岳父大人床上的花被，铺开了变大；叠起来变小，岳父大人能用，别人不能用。”在座的家人也点头称赞。
轮到三女婿，实在想不起来什么东西，急得他满脸通红，加上他平时心眼不全，大家都等着看他的笑话。谁知这时小孙子突然把一盘子红枣碰撒一地，老丈母娘就从炕上跳下来蹲在地上一个一个地往盘子里拾起，三女婿心中暗喜，高声喊道：
0 p. k6 U+ O; t* v“岳母大人的屁股蹲下来变大；站起来变小，岳父大人能用，别人不能用！”
“哈，哈，哈……”
故事讲完，又逗得大家笑得直不起腰来，连刘德明自己也忍不住在笑，眼角淌着泪水。可是很快，那眼泪越流越多，队长的笑声渐渐变成了抽泣，最后竟然变成了嚎啕大哭！
大家立刻惊慌失措，乱了手脚，人们呼喊着：
“队长，队长！您醒醒！您这是怎么啦？！”
9 Y* {& p5 I0 W“苦啊，苦啊！”刘德明吐几口饭菜嘟囔着，紧闭双眼，口吐白沫。众人七手八脚地将他抬起，急忙把他背进寝室，放在火炕上。有人捶背，有人灌水，刘德明就是泪流满面哭个不停，最后不省人事。
人说酒后吐真言，此时的刘德明再没有先前动员我们拉练时的风采，更没有慷慨激昂的演讲，有的只是眼泪和拉风匣式的打呼噜声。有人悄悄对我说，他当年上中学时为了交学费上学，一到寒暑假就拿起扁担到码头给人抗行李赚小费，常常被民工追打；也有人说他家有人挨整，触景生情。总之，没有人知道，刘德明为什么在那天晚餐上会嚎啕大哭。
- W9 U1 x) D7 Z4 j4 M……
  a$ f/ N5 s0 G6 j" ]! T/ i4 t啊！光阴啊，光阴！无情的光阴，流失的岁月！转眼就是40多年过去！可是刘队长啊，刘队长！您是不是早已在天堂里等待着我的光临？也许到那时您才肯痛痛快快地告诉我，为什么红太阳照亮了碱厂堡，可是您却饮酒失态，嚎啕大哭？
啊，别了，碱厂堡！别了，我们的队长-刘-德-明！
, h# O; g( u! a! ^
# a3 O  c4 {1 S7 f( V尾声：
5 f- P2 ]6 `2 [1.刘德明在拉练结束后很快被撤职，调到其他单位。1998年因饮酒过度造成肝硬化病逝，享年53岁。
2.江利仁，外号‘傻六’，因忍受不了钢厂的艰苦劳动和极左气氛，早于1969年秋天辞职。当时知识青年上山下乡，辞职后的傻六户口不能回北京，只能落在他的祖籍河北省。由于他最终没有上成大学，现在只是一个有3个儿女的老农。
* Q: |* x- |" \, k+ N. n4 j8 u$ S
（全篇完，仅以此文纪念毛泽东诞辰116周年。）

bushrat

1# 老雷
) p" P2 s/ L0 E: i5 I/ n. j& k
沙发

toddlers

谢谢你的写实！